中国人现在很牛,自我感觉良好,动不动就要和人家比;承认差距,但觉得差距不大,只要假以时日就可以迎头赶上,并且借一些不负责任的西方人之口,说出中国将领导世界之类的豪言壮语。我以为,这是一种很可笑的虚妄。如果我们将当今世界范围所流行的一切,无论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科技、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看成某种游戏,你将发现,没有一种游戏是今天的中国人发明的。从现代政治到市场经济,从航天技术到足球比赛,从奥运会到互联网,电视、电影、电话、飞机、地铁、汽车、高速公路、可口可乐、西服皮鞋、信用卡、摇滚乐、保险套……没有一样起源于中国。
中国人的发明似乎完全集中在古代,例如著名的四大发明。所有相对世界而言的属中国的符号好像也和今天无关,例如孔子、长城、故宫、大熊猫、武侠……至于水饺、灯笼、春节这些与民俗民生有关的事物在今天仍然盛行,但也局限在国门之内或者华人世界。有没有中国人发明而又被世界普遍享用的事物呢?不仅普遍享用,还要乐此不疲、缺其不可。对了,中国菜。但那好像也不能算是今天中国人发明的。世界对属中国事物的兴趣主要还是猎奇,而没有深入到生活方式不可或缺的层面。
今天的中国人就像一名运动员,有野心也有拿奖牌奖状的实力,但他绝不是裁判。在某个比赛项目上或许技能超群,但项目本身并不是中国人设立的。其背后的权威力量和机制控制、左右着一切,建立规则、树立标准并加以裁定,在此范围内中国人基本上是不沾边的。着急也没有用,大呼小叫不公平也于事无补。发明游戏并有人来玩是一件愿打愿挨的事。相对世界而言,今天的中国人所创造的玩法只供内需,加以推广让大家都来玩一把基本无门。当然了,如果所有的人都来玩你的游戏,即使你玩得不如对方,那也是胜利,而且是最根本的胜利。这种胜利的滋味中国人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了。
在辉煌的古代,这滋味中国人是尝过的。比如满清入主中原,最后还不是汉化了吗?还不是得玩汉人的游戏,只不过比汉人玩得还好而已。汉人也不是为此而备感骄傲吗?今天可不行了,得玩别人的游戏了,就算你玩得比人家好那又有什么用?还不能算是根本意义上的胜利者。因此中国人郁闷啊。但郁闷比麻木要好,不会虚妄地认为玩别人的游戏只要玩得高级就可以喧宾夺主了。
承认某种前提性的缺憾可使我们变得谨慎,也更加聪明,有劲也才可以不往一个地方使。比较是立体的,不仅要比数量、规模、实力,更重要的还得比质量、方式、方向,原创性的发明永远是最重要的。无论哪个时段的文明都是以创造性的开拓为其标志的,当今的全球化时代亦然。中国人不应该满足于做一个跟进者、赶超者、状元或冠军,更高的追求是做开创者、设计者,制定规则并率先而行。应该像古代中国人那样具有虽败犹荣的资本和骄傲(如果真的比不过人家),而不可以有得理不饶人的傲慢——那是根本的粗鄙。
如果有一天,现代的中国人发明了一项或多项游戏(无论政治、经济、文化或者其他方面的),全世界的人都在玩,玩得兴致勃勃、非此不可,那就真的有点厉害了。但目前尚看不到这样的迹象,所以我们还是谨言慎行为好。
你的信任去了哪里
上海有个调查,上海居民仅有不到2%的受访者表示会让陌生人进家门。
这是什么意思呢?是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。“陌生人都是坏人。”或者直白一点儿说吧,98%的受访者倾向于认为“陌生人”更大的可能是“坏人”。
这种把陌生人看做“大灰狼”的想法,是怎么植入大伙儿的脑壳里去的呢?
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判断么?没有。他们是被媒体的各种报道吓坏了,媒体报道一个“陌生人”的大灰狼故事,他们就放大成98%的陌生人都是大灰狼。
少年人呢?他们被灌输得非常可怕。
多年前,我坐公交车,邻座是一个小男孩,我们同路接近一个小时,我对他为什么坐一个小时车上学好奇,就问他,第一次问,他看看我不回答,第二次问,他看看我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。这个小男孩是怎么了?为什么就不能喝一个陌生人好好说话?正经八百地回答一下陌生人的问题?闲话一下?他为什么对陌生人那么恐惧?
因为他们从小就被教育成了这样的人:不相信陌生人的人。
我不知道我们这个国家未来会是什么样子。
我看到的是以前我们把自己和邻居、朋友、同事以及所有自由人都看做是好人,所以,我们只是把坏人关进监狱,监狱外的我们倾向于认为都是好人。
1995年,我还在南京读博士的时候,我上公路招手搭车回南通,还有卡车司机免费让我搭车,现在呢?
现在,我们把自己关在笼子里,装保险门,装防盗栅,我们把家武装得像监狱,我们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是好人,所以,我们把自己关在保险门和防盗栅的后面,而外面的都是“坏人”。
我们不仅自己这样看,还把这个想法灌输给我们的孩子。让他们也这样看。
他乡反倒似故乡
常常回忆起在英国的时光,我背包旅行,在怀特岛,路上经常看见居民把自己做的蜂蜜、甜点,自产的蔬菜等放在路边,没有人值守,只有一只碗,如果你需要那些东西,只要往碗里放上一镑、两镑,你就可以把东西拿走了。
——这是对路人怎样的一种信任?
在剑桥做访问学者,常常忘记了带证件,但是,跑到哪儿,我只要说自己是访问学者,就没有不信任的。整个剑桥镇,几乎看不见防盗门和防盗栅,家家户户,门就对着街,都是落地玻璃门,院门是象征性的,房门也是象征性的。
我在路上走,到处看门牌号,总有人主动出来,问我是不是迷路了。
在怀特岛上旅行的时候,我常常招手搭顺风车,我要说的是,多数开车人会主动问我去哪里,然后绕路送我去。我搭车六次,几乎次次如此。
对于他们来说,我是一个陌生人,而且是一个异国的陌生人,可是他们却没有不信任,相反把信任给了我!
信任——世界上最好的财富
对比一下,在自己的国土上做“陌生人”和在异国他乡做“陌生人”的遭际,我真的很想问:中国人,你的信任去了哪里?
我想,我们不仅仅要学会提防,也要学会信任。
我在丽江骑马,一个纳西族马夫介绍说,马互相在路上遇见,有的会互相打招呼。两匹不认识的马相遇,还会互相招呼一下,何况是人呢?同类动物互相遇见,会亲热地招呼,不见得就会互相提防,而我们是人啊?人难道不比动物更聪明,想不出互相信任的法子吗?
信任是一种财富,你拥有它,就先把它分给别人,和别人分享。信任是这样一种财富,只要你不断地施舍给别人,不断地把它送出去,你就得到得越多?
世界上哪里还有比这个更好的财物,你送出去的越多,得到的就越多?
拥有并分享这个财富吧,不要让你在信任的银行里是个赤贫的家伙。
信任一下陌生人,又何妨?要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是“陌生人”。
亲爱的,陌生人,我们互相之间不是不能信任,也不是我们真的就是坏人,不值得信任,只是,我们互相给与的信任太少,让我们把信任银行里的支票兑现出来,互相赠与,那么我们在信任银行里的存款不仅不会变少,相反会更多。
我们的耐心怎么了
住的地方到上班的地方,不过1000米的路程。步行,10分钟时间;骑上一辆破车,6分钟左右;开电动车,4分钟左右。
不是要做什么速度的比较,我要说的是,不管选择什么方式,都要经过一个大的交通岔路门。而在这个路口等候绿灯的时候,我发现,步行的话,我倒是可以不急不忙,很有耐心地等着红灯不断倒计时。如果某天骑着自行车,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太耐烦。而开着电动车时,行至路口,戛然而止,然后再经受一秒一秒的等待,心里真有点迫不及待,如果当时路面上没什么车,恨不得就直冲而去……
假如我开的是汽车,一路上风驰电掣,突然遇到红灯,停下来,那时的心情又是怎样的呢?会不会更加急不可耐?问问开车的朋友,他们恍然大悟般说,还真是这样!
因为通信、交通的迅猛发展,人们交流越来越便捷,生活的节奏也越来越快。而今,在车上、在路上乃至在床上、在厕上,我们随时可以与朋友、同事、家人保持密切的联系,城市公交的车厢里常常是人声鼎沸,铃声不断,每天都像在召开一个个盛大的电话会议。本来要等半天或等一周说上的话现在基本上可以“同步直播”。新的问题便应运而生了:本来,恋爱中的男女,都靠鸿雁传书,发一封信,收一封信,那周期起码十天半个月的,直至望穿秋水。而现在,对方电话5分钟不在服务区,或无人接听,这边就会精神崩溃,就会发了疯般不停地拨打——典型的电话强迫症!
生活节奏加快,许多事情变化、发展的过程便开始不断被删减、被省略、被模糊,与此同时,我们应对周边环境变化的耐心也被挤压了。本来,步行时代,我们还有安步当车、闲庭信步的从容,可现在,车子稍有拥堵,有人就不停地按喇叭示威;本来,电视频道就那么几个,我们看得津津有味,现在,上百个频道,人们抓着遥控器调来调去,几秒钟一换,嘴里可能还在不停地骂娘;本来,用电话线拨号上网,网速如蜗牛,人们忙得不亦乐乎,现在天天挂在网上,网页刷新稍稍慢了一秒,有人就不断地拿鼠标出气……我们越来越不能容忍慢了,越来越不能容忍差了,越来越不能容忍……
为什么我们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?也许是心理的某种惯性,是事物变化、发展速度的改变在当局者、参与者、旁观者心理上所产生的相关反应;也许是人的内在欲望使然,与“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”是同样的道理。
生活节奏可能还要提速,假如我们越来越没耐心,那就意味着我们的满意度会越来越低,我们的幸福感会越来越少,生活的质量会越来越低。这是内在的东西。而溢于言表的是,我们会变得浮躁,变得不安,变得抑郁,变得不再是原来的自己。这是我们要的结果吗?
社会在发展,时代在进步,谁也阻止不了这个进程,但是,我们可以让自己的生活慢下来。我们的心可以减速、放缓,当然,这同样源于惯性的作用,需要我们有不急不躁的内在素质的支撑。
假如我们的匆匆忙忙有助于事情的成功,假如我们的紧紧张张有益于心情的好转,那就急吧、吼吧、吵吧!也许等到大家都悟出来了这个道理,我们才会不再那么着急、那么焦灼、那么烦躁,才会得之泰然、等之悠然、让之坦然。有位从国外回来的朋友说,这不是“悟”得出来的,要靠法治!在英国,等公交的乘客,看起来就像一尊尊雕塑,只是安安静静等候。或许,我们对此首先也得有点耐心,等待社会秩序的慢慢改善,等待公民素质的慢慢提高。
我只看到众生迷惘可怜的心灵
笼罩缙云山的神光已经散乱,“仙人”李一身上的仙粉正在纷纷扬扬扑落,这个平庸的世界还是那么让人失望。
这样的闹剧已经上演了很多遍,我只看到众生迷惘、可怜的心灵。他们在尘埃中打滚,累了,匍匐也算一种休憩,五体投地也算一种时尚瑜珈。
人是一种多么奇怪、可悲悯的生物,好像走在路上的一瓶水,既要照顾我们身体的瓶子,又要照顾瓶中一不小心就会洒掉或被吹皱的水--很多中国人活得多累啊,每天挣扎着不让瓶子翻倾,顾不上看一眼自己在水中的倒影。
人的可怜之处就在于:即使为了生计为了瓶子的光荣,10年20年顾不上听一下那水的响动,顾不上看一眼那水的波纹,哪怕你一直好像不在意、没记起,但那瓶中水根本不会真的死寂,它永远需要关怀和观照,永远可能激越翻腾,永远害怕洒落、消失在死亡的沙丘,永远在寻找引领和升华,永远渴望超越和皈依。
古今中外,一个人该如何直面和处理内心的这种渴望,向来是一个重要课题。人类历史上存在过的每一个人,都曾面对这样的课题,即使很多人未有清晰的自觉。这一课题对于当代中国人的特殊性在于,这个社会的文化传统和意识形态从来不直面这样的课题,从小到大,没有人开诚布公、恳切入微地与我们交流这方面的话题;从学校、媒体、亲人那里,我们都几乎得不到有关这一课题的真诚、真实的知识;从来没有人认真探讨有关心灵问题的不同的思维框架。
在有关心灵这样的人生大问题上,其实很多中国人像原始人一般幼稚、蒙昧,他们既缺乏理性,又缺乏真正的信仰,既误解西方的智慧,又曲解东方的修行。他们长期不关心不了解自己心灵的奥秘,但他们的心灵却和所有人的心灵一样,潜藏着对引领和皈依的渴望。
就像一大群迷途羔羊,默默流离在荒原——别人以为它们沉默无所求,但善智者或嗅觉灵敏的狐狼,却听得到它们内心的啼唤,狐狼们自然乐意开发、利用它们的需要,披着救世主的圣衣充当牧羊人。
怎样才能帮助羔羊?狐狼与善智者同样都会说:我来帮助你啊,让你解脱烦恼,得身心真正的自由。问题是,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帮助?我们怎么区分真的智者与骗子大师?怎么分辨真理与虚妄?如何知道那是一条心灵的上坡路或下坡路?
我还没找到大智慧,不清楚终极真理的模样,真的高人站在我面前,也许我会认不出,但我确信,不必运用任何深奥的理论或复杂的实验,即可排除掉那形形色色的伪大师与真骗子。墙上挂与领导或名人的合影,必不是真正求道者或得道者。因为求道者根本不以此为荣。宣扬某明星是我弟子者,必不是真正求道者或得道者。因为求道者根本不会以此为荣。
到处收费办班或收钱造庙观者,必不是真正求道者或得道者——至少他并不是想普渡众生、帮助世人,如果他一边宣称无私,一边到处敛钱而且账目不清,那肯定在欺骗。那些言之凿凿大谈前生今世未来和天命的人,必不是真正求道者或得道者。因为时间也许是宇宙最深刻的秘密,我相信,还没有人参透这个秘密。你怎么可以轻信他真的知道过去和未来?他肯定在自欺欺人!
警惕那些鼓励或诱导你放弃自我的人,警惕那些鼓励或诱导你依靠大师之力迅速脱胎换骨的人。永远不要忘记一个简单的基本的真相:身心的提升、进步没有速成的捷径,也无法依靠他人和外力,每一个人都需要自己一步一步走。